大秦(54)

知韫醒来就是在寝殿。

她习惯性地在被窝里滚了几圈,又想抬手揉揉脸、醒醒神,身侧就伸来一双手,温柔轻巧地止住她的动作。

“阿母?”

她睁眼就见到坐在床沿的郑菁,立时眼睛一亮,翻滚到她怀里。

“什么时候来的呀?”

秦王是个十分有领地意识的人,若无他召见,是坚决不允许旁人踏足他的地盘的,其中也包括他后宫的妃嫔。

因此,类似于送汤送点心之类的争宠,不可能出现在秦王后宫。

至于公子公主们……

丁点大的小孩,哪有表达意见的机会,他们的生母不敢带他们过来,自然也只有秦王在想起的时候去看看。

偏他还喜欢捎带上知韫。

愁人。

不知事的小孩真的很烦人,每次去都听他们哭唧唧要抱抱,抱吧,她累得慌,不抱吧,哭起来又可怜兮兮。

就跟进了盘丝洞似的。

“有些时候了。”

郑菁眉心轻蹙,小心地拢着女儿的手,“蒙中郎回宫请医官,我囫囵听了几句你与人斗殴受伤的话,心里放心不下,便往章台殿来,正遇上你与王上回来,那时你还睡着呢。”

郑菁平日从不往章台殿来。

她和嬴政就是十分普通且平淡的君王与妃嫔的关系,哪怕她的女儿就被他带在身侧抚养,她也没兴趣凑上来。

她看得很开,也很透。

秦王的宠爱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与其借着女儿邀宠、惹得秦王不悦,不如安安静静地过她的小日子。

今日是例外。

她毕竟已经不是从前的小透明了,王宫中的寺人宫人,大多都愿意向她卖个好,一些不打紧的消息也很灵通。

听说了自家女儿受伤的消息,没有哪一个母亲能坐得住。

“我好像有点感觉?”

知韫歪着头想了想,似乎在半梦半醒间,是隐隐约约地听到她阿母和阿父说话的声音,但她很快就又睡沉了。

打架和哭都耗体力。

偏偏她昨天晚上睡得晚、今天早上又起得早,困劲儿一下就上来了。

“那不叫斗殴。”

她一本正经地纠正,“今天是我单方面揍他。打得有来有回才叫斗殴,那小胖墩哪里有跟我还手的余地啊?”

别看她小,有的是力气。

嬴政身高八尺六寸,郑菁身高七尺五寸,得益于父母的高个子基因和最顶尖的成长环境,她在同龄人中绝对是比较高的那一波。

她好歹也是练过骑射、学过剑术的,揍个小孩绰绰有余。

——那小胖墩看着壮实,但温室的小孩一点也不抗揍。

“你倒是挺得意啊。”

郑菁轻轻点了点女儿的眉心,“单方面揍人,结果自己伤了手?不是在你阿父面前哭着告状被人家的脸打了?”

“……阿母!”

可恶,她就知道!

她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栎阳公主脸爆红,哼哼唧唧地不肯依,“你怎么可以笑话我?还有阿父,他怎么能什么好的坏的都跟你说呀?”

她不用想都知道。

除了秦王,谁敢跟人说?

“难道阿母是外人?”

郑菁眸中浮起点点笑意,揽着女儿,温声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你的手伤成这样,晓不晓得阿母多担心?哪怕他言语不逊,辱及你与王上,难道不能回来告状么?”

老母亲温柔地碎碎念。

早晨气势汹汹地揍人的栎阳殿下乖巧得不得了,眼神都清澈了。

别念了,别念了。

她现在严肃怀疑,嬴政跟郑菁告状,就是为了让郑菁来管她。

——崩人设了啊喂!

“我饿了。”

趁着郑菁中场休息,听得眼睛发直的知韫连忙使出她百试百灵、屡试不爽的独门绝技。

果然,郑菁立时打住。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着。

于是,秦王一来就见到栎阳公主被她阿母悉心照顾着吃饭。

那叫一个神采飞扬。

小姑娘嘴里叼着一块炙羊肉,嘀嘀咕咕地在那挑食,被郑菁温柔拒绝后,嘟了嘟嘴,却还是乖乖吃下了。

“阿父!”

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她笑盈盈地转头看来,似晨光明媚。

“王上。”

郑菁侧眸,正要起身行礼,就被嬴政抬手制止,而后他走到床沿坐下,握着女儿的手看了看,眉峰聚起。

“还疼么?”

抹了药后,手背上的淤痕紫意更浓,瞧上去倒是更可怖了,虽然他知道这是伤愈的必经阶段,但就是心疼。

“还行。”

知韫刚被喂了一勺米饭,嚼了嚼,口齿不清道,“一点点啦!”

她真的没那么娇气啦!

嬴政不置可否。

想着该叮嘱教训的方才郑菁都已经叮嘱教训过了,故而他只示意帮着布菜的宫女退下,十分自然地接过玉箸。

“嗯哼。”

玉箸刚伸出去,就听知韫咳嗽一声,对着他挤眉弄眼。

“我不要吃葵菜!”

嬴政:“……”

他冷哼一声,调转方向给她夹了一筷子藕菜,凉凉道,“你阿母给你夹的能吃,我给你夹的就不能吃了?”

“哪有嘛!”

小姑娘故作乖巧地眨巴眨巴眼,才不肯承认,“我刚刚都吃过了呀,不喜欢的菜,吃一口尝个味儿就好了嘛!”

秦王轻呵,“借口。”

这丫头就是偏心她阿母!

郑菁:“……”

虽然但是,难道不是王上你太好说话的缘故吗?

甚至都用不着她撒娇的。

“怎么可能!”

栎阳殿下弯了弯眼眸,无比快乐地享受阿父阿母的投喂。

这才是生活啊!

“对了。”

她这会儿终于想起来问了,“那嘴臭的小胖子是谁家的小孩?”

管生不管养。

嬴政随意地说出一个人名,知韫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从记忆的角落里把人给扒拉出来。

嬴秦宗室。

小胖墩的大父,是孝文王之子,排行不高不低,正如他的存在感,说是透明人,不至于,说得宠,更不至于。

于是,这位非嫡非长、非贤非爱的公子对于比他还没存在感的庄襄王自赵归秦并上位秦王的事儿满是忮忌,对嬴政自赵归秦并上位秦王的事儿同样忮忌,并在后来的岁月里念念不忘,连带着自家的小辈也受到了“熏陶”。

至于知韫,纯粹是误伤。

当然,就算她是小孩,也不妨碍心眼小的人暗戳戳忮忌她。

“蠢货。”

栎阳殿下表示无语,“曾大父诸子中,论长,有公子傒,论嫡,有大父,论爱论贤更是沾不上他的边,他哪来的这么多戏?”

——庄襄王归秦后,认华阳太后为母,算是有了嫡出的名分。

“自己蠢,又生一窝蠢的。”

知韫给予这一蠢蠢一窝的一家子辛辣点评,而后问道,“养不教、父之过,阿父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秦王言简意赅,“死了。”

“……哦。”

有被自家亲爹的雷厉风行震惊到的小姑娘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辱及君王,是该杀。”

秦法极严,用刑极重,尤其注重维护君王威严,像这种忤逆犯上的大不敬之罪,轻轻松松就能带着全家去死。

不奇怪。

就是这效率有点点高。

她就睡了一觉的功夫,顶多也就一两个时辰,竟然已经去喝孟婆汤了,速度略有点快哈。

不愧是当始皇帝的男人。

等知韫吃完了饭,郑菁先退了出去,给秦王腾出说话的空间。

知韫对父母相处习以为常。

她早过了那个非得让父母相亲相爱的年纪,只要他们俩各自过得舒服,且足够爱她,才懒得管这种事情。

“阿父。”

知韫盘腿坐在床榻上,“这些日子,我可以回阿母殿中吗?”

“为何?”

嬴政一顿,“我不能照顾你?”

“可以倒是可以。”

她歪了歪头,小声道,“可是现在已经九月了,岁末岁首多祭祀大事,阿父你会很忙啊,不如让我回去陪着阿母住一段日子呢!”

“可以。”

嬴政应允,“最多十日。”

“为什么?”

知韫不解,“我前两年也是这时候回去的呀,能住好一段日子。”

再说了,十天之后就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往年都等闲见不到人影儿的,非要让她回章台殿来住有什么意思?

睡觉前看她一眼啊?

虽然她是她爹最爱的小甜果,但也没到安眠药的程度啊!

“十日后,你的伤应好了。”

秦王神色平淡,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今年的祭祀,你与我一起。”

他垂眸,“没准备好?”

知韫:“……”

“阿父,你下次说这种事情,能不能用点有起伏波澜的语气?”

简直平地一声雷啊!

当然,吐槽归吐槽,栎阳公主还是十分迅速地伸出爪爪。

“一言为定!”

她眉眼弯弯,跟树袋熊一样挂在嬴政的身上,啪叽一口亲在他脸侧,笑盈盈道,“十日就十日,阿父放心,我一定回来,绝对不带耽搁一丁点的!”

——生动形象地向秦王展示了“有奶便是娘”、“利益动人心”的变脸绝活。

嬴政:“……”

他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孩脸颊上的软肉。

“嬴姮,你真欠打。”

*

春枝暮政哥:前一秒还在心疼女儿,后一秒又被气的想揍她